“嘶——”
“轻点轻点。”徐敏急呼。
“我已经很轻了。”高佑怡嘀咕着, 笨拙地捏着酒精棉给付芝忆擦拭伤口。幼儿园以来，但凡受伤基本都是牧师处理，这种医用品她都好久没碰过了。
九月酷暑, 又是正午，黑色的操场被晒得滚烫，成了天然的烙刑, 付芝忆在地上蹭了三千米, 挨着地面的皮肉全都蹭开了, 血肉一片模糊。
“黑豹也太毒了。”黄觅看着那可怕的伤口, 于心不忍道, “连牧师都不叫。”
“她就是为了折磨付芝忆、就是看不惯她拿了金牌, 怎么会给她找牧师呢。”
“你们说, 黑豹受伤了吗？”徐敏扭头问, “爬了整整三千米，她看着也太风轻云淡了。”三千米低姿持械匍匐, 刘雯宇完成得面不改色，跟吃了口饭似的轻松。
“管她有没有受伤, 就算受伤了, 她也能去找牧师, 哪像付芝忆, 只能擦擦酒精。”
“去拿纱布去拿纱布。”高佑怡收起棉团催促道。
“别。”付芝忆呲着牙翻了个身, “天热, 纱布一包要流脓。”
“那也不能露着啊。”高佑怡道, “明天训练，你一流汗，伤口粘着衣服，到时候更糟糕。”
“那明天再说。”付芝忆躺在床上, 匍匐了三千米，她的双臂仿佛是断了，使不上一点劲儿，一动就痛得人抽气，连下巴都蹭得血红，只能维持平躺的姿势。
“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。”黄觅回身，和几个女生对视一眼，犹豫道，“要不然…要不然……”
旁人问她，“你想说什么呀？”
刚刚步入成年的女孩一咬牙，道，“要不然我们凑点钱，以付芝忆的名义给黑豹送点什么吧。”
“送个屁！”付芝忆一听这话激动地坐了起来，刚一起身，她脸色顿时煞白，浑身的肌肉像是被硫酸泼了似的，闭着眼睛嗷的一声叫了出来。
“你别乱动。”高佑怡扶着她慢慢躺下，同时扭头看向围在床边的几人，“送礼么……男教官的话，送烟送酒，女教官要送什么好？”
送刘雯宇肯定不能送化妆品了，她一看就不是用化妆品的人。
储物器、辅助器都是军用品，部队里会发。似乎也没什么可送的。
“我才不会给她送东西！”付芝忆躺下了也要喊，“凭什么给她送东西！”
“你小点声。”高佑怡索性捂住了她的嘴，“明知道黑豹不喜欢你，你还天天和她作对，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么？还有半年的时间，她要整你有的是办法，别和自己过不去。”
付芝忆在她的手掌下呜哇乱叫，几人忽视她的抗议，围在一起商量。能把孩子培养进入锦大的家庭都不会太差，在人情世故方面，这刚刚成年的些女孩们懵懵懂懂的有了一定的认知。
“你们看见隔壁班长林雨桐了么？她那么温柔，听说是因为她带的新生里有院长的女儿。”
“难怪她们那么轻松！天天坐着休息。”
“人家有关系，那些没关系的——我听说好几个寝室都送了。”
“她们送什么？”
“包包、首饰、护肤品。”
“这些黑豹也不用啊。”
几人叽叽喳喳商议一阵，最后得出结论，“要不然直接送钱吧，我们一人凑一千。”
几人一同望向床上浑身青紫、遍体鳞伤的付芝忆，继而回首，继续道，“行，我们这里有家里困难的吗？”
“一千块钱，还拿得出来。”
“还有半年的时间，都是一个寝室的，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直被虐吧。”
付芝忆听着她们的话，像是植物人一样躺在床上，只能用嘴巴表示自己的决心，“我不会送的，你们也别送，我就不相信她能把我弄死。”
几人对视一眼，军队里的弯弯绕绕多得是，刘雯宇的确弄不死付芝忆，但是一个班长想赶走一个新兵，那方法无穷无尽。
付芝忆再这么和刘雯宇犟下去，说不定过几个月就要被整退学了。
正思量着，熄灯号响了起来，她们咦了一声，惊讶道，“今天居然没有内务检查！”
“她爬了三千米也累了吧，懒得来检查了。”
灯光熄灭，几人爬上了床，揉了揉酸痛僵硬的小腿肚后，各自入睡。
夜里，高佑怡听着床下细微的辗转声，忍不住侧身往下望了一眼。
黑暗之中，下铺的付芝忆正龇牙咧嘴地悄悄翻身，擦伤和酸痛逼得她全身火烧火燎的，胳膊肿成了大腿粗。白天这一遭令她身心俱疲，可每每睡着，稍一动身就被生生痛醒。
这一夜都不好受。
高佑怡蹙眉，躺回了床上，盖着被子沉思良久。
翌日中午训练结束后，高佑怡私下找到了大四的寝室、刘雯宇的寝室。
尉官们的寝室比她们好了太多，四人一间套房，两个卧室。中午时分，刘雯宇正待在自己的卧室里写报告，忽然听见敲门声，遂开门走了出去。
门外，高佑怡低着头，手里捏着军帽，军帽里鼓鼓囊囊的藏着什么东西。
“什么事？”刘雯宇见了她，单刀直入地询问。
“我……那个……”
见女孩低着头，支支吾吾的扭捏不已，刘雯宇皱了皱眉，“有话就说。”
以为她不耐烦了，高佑怡鼓起勇气，连忙开口道，“班长，付芝忆让我来替她道歉。”
“道歉？”刘雯宇眉头皱得更深了，“道什么歉？”
高佑怡眼神飘忽着，左右顾盼了一会儿，忽然把自己的帽子塞进了刘雯宇手中，红着脸道，“班长，付芝忆说她知道错了，以后再也不会和你对着干了，你就原谅她一次吧。”
刘雯宇在抓到帽子之后，抬眸看了她一眼。
“这是付芝忆叫你拿来的？”她问。
“对。”高佑怡忙不迭是地头，“她认错得很有决心。”
刘雯宇垂眸，目光在鼓鼓硬硬的军帽上停留了一会儿，随后，将帽子整个还给了高佑怡，道，“不要耍小聪明，别让我知道第二次。”说完，转身回房。
“班长！班长！”高佑怡在后面叫她，“你原谅付芝忆了吗？”
刘雯宇没有说话，只有冷冷的关门声作为回应。
高佑怡被关在门外，按了两次门铃都没有人开。厨房里的林雨桐听见门铃，端着咖啡要去开门，被刘雯宇拦下。
“怎么了，是谁在外面，干嘛不给人开门？”她问。
刘雯宇便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。
林雨桐听完，一笑，“那个付芝忆看着倔，没想到也懂得服软。”
“不是她干的。”刘雯宇弯腰，将军裤拉起来，调试了一下腿上的负重靴。
“不是她？”
“是她那几个好室友背着她干的。”
林雨桐微讶地睁大了眼睛，“你是说，这钱是她那几个室友主动凑的？”
刘雯宇默认了，去调试另一条腿，一边皱眉低斥，“拿军帽来包钱，也不嫌脏。”
“这事儿可不小，被领导知道了是要开除学籍和军籍的，”林雨桐低头看着她，“你就这么放她走了？”
“她不是为了她自己。”刘雯宇回了一句。
“也是。刚进学校半个月就有这么好的交情，那个付芝忆人缘不错嘛。”林雨桐说罢，嗔了刘雯宇一眼，“主要还是你把人家虐得太惨了，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了。”
刘雯宇没有应她后半句话，只对着前半句嗯了一声，又莫名其妙地接了句：“高佑怡适合做班副。”
林雨桐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，手中的咖啡都晃出了波澜。她笑骂了刘雯宇一声，“偏心！”
“话又说回来了，人家又不领情，都恨死你了。”林雨桐收敛了笑意，正色道，“我看你还是小心点，下周日要发手机了，她能把你从院长告到校长，也能一个电话打去百里族。”
“她不会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她不会。”
刘雯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，她调整好了负重靴，又穿上了一件军蓝色的防护服——军用防护服，将其调整为缺氧负重模式。
“你又要去训练？”林雨桐问。
“天热，泡会儿水。”刘雯宇拉开门走了出去。饭后三十分钟，是她固定的午练。
她口中的“泡会儿水”指的是水下压强训练，林雨桐忍不住叹了口气。付芝忆倔，刘雯宇更倔，这俩碰在一起，真是至死方休。
军帽下的事情就这样翻了篇，刘雯宇没有再提，高佑怡几人也不敢再试。付芝忆照常被针对，她的剑和奖牌也一直没有被还回来。
两个月枯燥的新兵训练一晃而过，他们渐渐进入了军人的角色，也渐渐开始上手一些专业训练。
最先接触到的是枪。
五级以下的能力者，能力储备有限，如果持续使用技能，最多不过半天就消耗殆尽，尤其军队中大部分士兵的等级都在九到七左右，七级以上便都是士官、军官。
为了弥补了这一缺陷，能力协会研究出了不少工具。
越好的枪炮消耗能力越少——这可不是百里夫人给宓茶买的小手枪。普通的子弹十级能力者一剑就能砍断，而军队使用的是极具杀伤力的军用枪械，需要用能力催动。
新兵们刚刚入伍，接触的是最普通的手枪、步枪。
一班一个射击室，付芝忆端着一把沉甸甸的步枪朝远处的靶子射击，连着十枪都射到了靶上。
十发结束，她松了松手腕，欣赏着自己满是弹洞的靶，唇角流露出了一丝笑容。
得益于魔鬼训练里的弩箭训练，在同班的六个人中，她的射击成绩是最好的。
这一丝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，她旁边的射击位就多了个人。
刘雯宇拎着和付芝忆一模一样的步枪，咔哒一声上膛之后，端起来对着百米外的靶子连射十发——
十发红心，偏寸不离，和付芝忆那弹洞分布均匀的靶子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射击完毕，她扭头睨了眼付芝忆。
付芝忆脸上的那丝笑容顿时消失了，她咬着牙，立刻再度瞄准射击，可她越是瞄准，双手越是发抖。手臂力量不足，端枪时间久了，从手指抖到肩膀，准度越来越低。
当天晚上，分院长从睡梦中被学生吵醒。
门口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，炸雷似得响个不停，他从床上惊醒，揉着眼睛跑去开门，“来了来了，谁啊。”
一开门，看见站在门口的付芝忆。
分院长看见她就头痛，揉了揉眉心，压着起床气问，“什么事？”
刚开学那段时间，这姑娘天天敲他的门，要讨回她的金牌和剑，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儿，怎么又出现了。
“报告院长，”付芝忆给他敬了个礼，“我想申请射击室的使用权！”
“滚回去睡觉。”分院长怒了，一个新兵蛋子，谁给她的胆子要枪。
“我不回去！”付芝忆在门口生了根，“院长，我想练枪。”
看着她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倔样，分院长头痛不已，耐着性子道，“付芝忆，你以为枪是什么东西？你才刚刚入学两个月，别说是你了，就算是你们班长也没有资格单独用枪。好了好了，你先回去睡觉，日程表上安排了射击训练，以后摸枪的机会多得是。”
“报告，我现在就要用！”
“你还不听劝了你还？”分院长眼睛一瞪，“条令第一章第一条是什么！”
付芝忆顿了顿，退而求其次，“那、那能不能安排我去擦枪？”
枪炮的清洁和护理有专门的后勤，多是一些大二大三的学生报名参加，一个月有八百块钱的工资。
“大一的训练忙得很，你哪来的时间去擦枪？后勤部一天得擦几百支枪，这要是轮到你值班，你得擦到什么时候？”
“报告！不管什么时候，我肯定能擦完！”
分院长困得要命，又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孩是难缠的角色，要是不给个回应，她能在这里站一宿。他遂挥了挥手，“你要觉得行，明天自己去后勤部面试，人家要你就行。”
“是！”付芝忆敬了个礼，门在她鼻子前重重关上，她高高兴兴地满意离去。
第二天她去了后勤部面试。
部长狐疑地打量了一番付芝忆，第一次见到新兵来应聘。
大一的训练是四个年级中最艰苦、忙碌的，新生们每天训练完倒头就睡，哪有功夫再来干活儿，他很怀疑付芝忆能不能胜任。
但正值换届，后勤部不少部员都升了大四，离开了部门，眼下十分缺人，在付芝忆的死缠烂打之下，后勤部还是将她招了进来。
“这一块是你负责的枪械，”他给付芝忆分配了最少的枪支，“一共三十支手枪，你每天晚上来这里清点个数、清理残渣，再看看有没有坏损，有坏的就送去维修中心，今晚我带着你，你在旁边看着就行。”
“我要步枪！”付芝忆说。她脑子里记着刘雯宇用的那把枪。
部长闻言，似笑非笑地睇了她一眼，“学妹，不是我瞧不起你，你能把这三十支手枪管好就不错了。”
付芝忆抬眸看他，“我要是管好了，能升我去管步枪吗？”
部长笑着打了个响指，“没问题，重机枪都行。”
他那笑容里，是明显的不相信。
新兵训练一般在晚上九点结束，第一天晚上，付芝忆就站在部长旁边，看着他干活儿。
两人蹲在弹药库里，部长带着她，把枪拆开，“看这枪膛、枪管，打完之后，里面会有残渣，这个就是我们要擦的东西。”
“先用弱碱泡一遍，再用肥皂水洗，洗完了擦干，多擦擦，完了再上一遍油。”这一套下来可不容易，三十支手枪得花不少功夫。
“现在你知道，为什么我说你能管好它们就不错了吧。”部长挑着眉笑。
“这有什么难的。”付芝忆接手，低头拆枪，“我一个人就能把这里的枪全擦了。”
“口气还不小。”部长往旁边挪了挪，戏谑道，“行，我看着你擦。”
付芝忆坐在地上，双腿岔开，照着部长的方法开始擦。她打了包票，可真干起来比她想象得难了太多，第一天晚上，三十把小手枪就擦了四个多小时。
“我就说吧。”部长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，“你要是觉得累的话，现在退部也来得及，大一还是好好训练吧。”
“哪里累了。”付芝忆站起来，起身得的时候晃悠了一下。
部长哈哈笑道，“还嘴硬。”他笑完又低声问，“怎么，家里情况比较困难？”
大一就跑来干活，他只能想到付芝忆是个贫困生。
付芝忆摆摆手，“我回去睡觉了。”
“去吧去吧。”
连着一个月，付芝忆每天训练结束，吃完晚饭就去后勤部，她坐在地上擦枪，三十把手枪被她擦得锃光发亮。
见她越来越娴熟，部长也不再盯着她，慢慢给她加了几把步枪，一个月后，付芝忆已是轻车就熟，部长便将她视为了正式部员，每天分配的枪支数量达到了一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