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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1章 混沌(2 / 2)

等见着了祝缨,心中又燃起希望“姑爷?!小娘子找着了?”她眼睛四下一望,除了差役、三个老婆子,就是一个年轻小娘子,那也不是冯府的小娘子啊!

珍珠猛地转身看向她,迈了一步,又缩了回去,重新变得很平静。祝缨道“是你的女儿找到了。”

王婆子惊喜了一下,四下张望祝缨数到了十,她才把眼睛看向珍珠,似乎有点无措,又有点畏缩。珍珠道“大人,我说过了,我是莲香,不是桂香更不是婵娟,如今叫做珍珠。”

祝缨道“你自己对她说。”

珍珠往前走了一步,王婆子退了一步,将头别了开去,说“姑爷,怕是姑爷弄错了。骨肉连心,这不是我的女儿。”

祝缨道“九娘啊!”

季九娘肚里转了八百回主意了,听到叫她的名字,悚然一惊“哎!”背上汗也出来了,看了祝缨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,心里骂道我就说陈大公子和那个姓冯的冒傻气!这么个狠角色,他们倒当人“单纯”!还想摆弄人呢!

祝缨又说了一声“九娘啊。”

季九娘对珍珠道“好孩子,你叫我一声阿姨,就听我一句劝,家里头哪个不想从良?你有这个机会,就算替桂香活着,成不成?当奴婢也比当官妓强啊!”

珍珠也往后缩了一步。祝缨把脱籍文书给了她,说“反正文书我已经弄来了,没有收回去的道理。你可以慢慢想。王妈妈,我给她脱籍了。我办案子,顺手,我不是你们冯家的奴才,没有向冯府禀告的道理。你们府上、你男人知道不知道,跟我没关系。”

张班头看了他一眼,说“小祝大人。”

祝缨道“怎么?难道我还要上赶着阿谀一个冯府吗?他们家的事儿,干我屁事儿!我大理寺办不完的案子!你们京兆应付不尽的差使!龚案顺手,拨乱反正而已。”

张班头看一看珍珠,再看一看王婆子,又看一看季九娘,说“哎哟,那是,她爱上哪儿上哪儿,又不是非得接着给哪家当奴才去。”

王婆子对祝缨福了一福,道“姑爷,您这么好心,给这小娘子脱了籍,她爱上哪儿,也不归我这老婆子管了。”

祝缨道“行,你们自己的事,自己筹划。九娘啊,别人我不管,珍珠已经脱籍了,她要走,你不许拦,将她行李细软还算给她。你们可以回去了,回去知道怎么说吗?”

季九娘咽了口唾沫,道“您放心。”

“行,都散了吧。旁的事儿,你们都别管!”

一气把三个女人都赶走了,她自己去向王云鹤辞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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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云鹤没监督她办案,只问一句“办好了?”

祝缨道“算是吧。”

“哦?”

祝缨讲方才的事讲了,王云鹤将眉头一皱,道“奇怪!你怎么不追问了?!”

祝缨道“追问出个什么结果呢?您不会舍不得一张脱籍文书和一个跛足的妓女吧?”

王云鹤严肃地道“不对!”

祝缨道“您总叫我读书,那我也考一考您——七窍成而混沌死,是什么意思?”她把“死”字咬得很重。1

王云鹤沉默了,道“人命,大于天。”

祝缨道“下官告退。这就回去写结案。”

王云鹤失笑,仿佛在没话找话“会写公文了?”

祝缨道“天下公文哪样没个模子照着套呢?都是前人智慧,我可不敢觉得自己比前人强了。”

王云鹤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一点点,笑容也轻快了一点,道“胡说。”

祝缨告辞出了京兆府,心情不好也不坏,回了大理寺去结案。大理寺也有出去办差的,她来来回回并未引起怀疑,写完了结案,拿去给郑熹看,郑熹道“办好了?”

祝缨道“人都有自己的命,据我看,那个小娘子也不是没有主意的人。以后她过得怎么样,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了。”

郑熹道“这么想就对了!老实读你的书去吧。”

祝缨在大理寺熬到落衙,打算去生药铺子再撩闲去。才出了宫门就见张班头亲自在外面等着,说“坏了!”

祝缨道“怎么就坏了?”

张班头道“我就说事儿不对嘛!就在刚才,那个王婆子投案来了!在衙门口,惊起了好大一群人!她说,当年,她没拿女儿换冯家小娘子!随冯夫人流放的一直就是夫人的亲生骨肉!起先找回来的那一个,就是后来死的那一个,根本不是冯家的小娘子。什么义仆,都是假的!”

祝缨道“什么?!!!她说了?!!!她什么意思啊?!!!”

张班头道“可说呢!这么一想也是,就算当豪门丫头,也比当官妓强呐!又是义仆之家,为主人家受罪的,怎么不得回去好好补偿?她硬是不讨回去!哪像个亲娘?”

“她是失心疯了吗?”

张班头道“自己女儿死了,没指望了?迁怒主人家?所以胡说八道?您明明给了她一个女儿啊!难道是嫌珍珠的出身?”

其实都不是,因是王婆子回了自己家,又与丈夫起了争执。她的丈夫起先是责怪她没有看好小娘子,后来冯府出殡了,这丈夫也就与主人家一个意思,不要再节外生枝,权当是死了。哪知王婆子不甘心,还要找,丈夫跟她讲不通道理,就用了天下丈夫的通用手法——打。

这都没让王婆子回心转意,还是疯了一样的找。今天见到祝缨,更勾起她的念想,与丈夫争执时,就提到了祝缨。她丈夫说“他们家恨夫人打了他父母,不会再帮忙的!人死了就是死了!再说了,就算活着,也没用了!哪家公婆能容下仇人的闺女做儿媳?没用的!他父母知道了,必不许的!你别做梦了!小娘子私逃,也是不孝!亲娘都当她死了。你个婆子操的哪门子心?”

王婆子无计可施,祝缨是最后的救命稻草,除了他再没有别人来帮自己了,就跑到了京兆府门前投案来了,引来了好大一群人围观。

王云鹤没想到这个婆子能疯到这样,急忙命人把王婆子带入,又命人去往冯府送信。张班头今天当差的时间到了,落衙后就不是他的班了,见状给祝缨通风报信来了,问道“那咱们白天弄的那个事儿,怎么办?”

祝缨道“这婆子发的什么疯啊?!她还说了什么?”

“不知道,我只听了她在衙门口说的那些就过来了。大人将她收监,那就不是我能问的了。我说,不会牵连到今天,咱们吧?”

祝缨道“轮不到你我呢……”她喃喃地道,“陈大公子得发疯了。”

此时正是落衙的时候,官员都出皇城回家,陈萌也落衙从皇城里出来,看到祝缨还打了个招呼。他被管氏收拾了一顿后又被父亲教训了一回,好像有点长进了。祝缨道“大公子,令姨母府上,究竟怎么了?”

陈萌还不知道“什么?”

祝缨道“一个好消息。”

“?”

“我借着龚案,把那位义仆的女儿找到了。她说她不是,那人已经死了,她冒用了那人的身份,一路到了京城,叫珍珠。”

陈萌被呛到了,咳嗽了一阵,道“也……可以。我们出钱,给她置一份嫁妆,好好地发嫁。让她以后替那人尽孝。”

“还有一个坏消息。”

“嗯?”

“就在刚才,王婆子到京兆府投案,说自己不是义仆,当年没拿女儿换令表妹。那花姐就不是冠群。这婆子成我岳母了。哦,前岳母。你得给我个说法了。”

陈萌品了一下,脸上各种颜色转了一圈儿,飞快地说“你且不要着急,我去寻家父!舅舅!啊!这个该死的娘们儿!”

祝缨对张班头道“舅舅,咱们去京兆府?”

张班头腿都软了“小祝大人,莫开这等玩笑。请……”

两人到了京兆府,见有许多百姓还没散去,都在议论着刚才的事儿。张班头问了一下,说“已经派人知会冯府,冯府的人还没来。”

祝缨道“丑闻啊!”她心里发了狠,这破烂婆子再出什么事儿,她都不管了!

然后还得装成生气的样子去见王云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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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云鹤背着手,堂下跪着个王婆子,四下除了衙役无人围观。听说祝缨来了,他沉着脸道“他还来干什么?”

衙役出来就请祝缨“小祝大人请回。我们大人办案,从来不受请托。”

祝缨道“我是苦主。”

王云鹤只得让她进来,问道“你是什么苦主?”

祝缨道“说来惭愧,下官两年前曾做个赘婿,后来妻子的亲舅舅找上门来,说,拙荆本该姓冯,是姓沈家的外甥女儿……”

王云鹤“啊”了一声。

祝缨苦笑道“后来您也知道的,下官入狱,家父家母求上门,被冯府当成骗子给打了。这门亲不散也得散了。”

王云鹤有点同情地看看她,又看看王婆子,王婆子道“姑爷,您只管放心,等他们都到了,我自然都招出来!”

王云鹤怒道“你还能有隐情吗?!”

王婆子低头不语,王云鹤气得真想把她先把个二十大板,但是一看她瘦骨伶仃的样子又怕把她打死了。只得耐着性子等着冯府派了个管事带着王婆子的丈夫过来,沈府也派了个管事来,陈萌自己倒是亲自来了。

王婆子的丈夫就要揪打妻子,被王云鹤喝住了!

王云鹤命王婆子“从实招来!”

王婆子道“夫人不到,我不说。谁也别想知道真正的小娘子去了哪里!”

王云鹤道“怎么?你不是说……”

王婆子仰起了脸,眼睛亮得吓人。王云鹤就派人去请冯夫人,冯夫人仍旧不来,冯大郎代表母亲过来了。王婆子依旧不说“夫人不来,谁也别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。哪怕我死了,日后翻出什么来可别怪我!”

陈萌怒道“我去请!”

到了宵禁的时候,他“请”来了一个被拖得踉踉跄跄的冯夫人。

冯夫人看到王婆子,冷声道“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!我冯家白养你了!”

王婆子道“好夫人,高贵人,我的大善人,你没种过一粒米、没织过一寸布,吃的是我兄弟种的粮,穿的是我绣的衣,反是你养我了?卖身的皮肉钱养的我吗?!”

冯夫人一口老血喷了出来。

王婆子的丈夫抢上前给了她一巴掌,王婆子口鼻出血,眼看丈夫被拉走,说“你这个废物,除了打老婆、出卖亲生骨肉换主子不爱嚼的剩骨头还有别的本事吗?”

再对王云鹤道“夫人来了,我便说。那个畜生亲生骨肉都能拿来换名声,我不是畜生,畜牲都知道护犊子!夫人是当娘的人,我也是当娘的人!谁生孩子不是十月怀胎?就她辛苦难得?她还没我疼孩子呢!我生下孩子出月子没多久就去给小娘子当乳母。您不觉得奇怪么?掉包了,夫人怎么没认出自己的孩子?她从生下孩子就说体弱,听不得吵闹,孩子都是我带大的。

他们叫我拿了亲生的来换,我没换,我说,我也要给孩子留个记号,就往他们烫的疤上咬了一口。再把我自己的孩子抱了回来,也烫上疤。他们就接了我的孩子走了。”

她又对祝缨道“我老婆子腌臜,您也甭在意,我也不是小娘子亲娘。他们找乳母,怕自己的孩子吃不饱,不许我喂自己的孩子。那孩子才满月,也没人管,病死了。那个畜生天天陪着主子东奔西跑,自家事也不晓得,我就在育婴堂拣了一个来。告诉他这是他孩子,刚生的孩子,一天一个样儿,他没起疑。您接着找小娘子吧。”

祝缨目瞪口呆,终于被一个人震惊了一回。

冯夫人已经厥过去了,冯大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只有陈萌还算正常,说“王大人,此事……”

王云鹤道“我自会秉公而断。”

王婆子的丈夫双目赤红“我杀了你这个贱人!”

王婆子仰天大笑“你不如自己抹脖子去!你主子有今天,都是你、都是你!你表的什么忠心?当的什么狗?!狗通人性,你不通!你不通人性!”

众人看向她时,只见她的胸口插了一把剪刀,鲜血从衣裳上洇了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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