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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3节(1 / 1)

裴英娘先拆开阿福的信看,他还是没找到蔡净尘。她眉头轻蹙,命半夏磨墨,再次给南州都督写信。上一次只是一笔带过,请南州都督给予便利,这一回得郑重提出请求。蔡净尘到底是生是死?莫非是马氏出了什么意外?她忧心忡忡,写完信后,一时没注意,直接卷起纸笺,墨汁晕染开,手上沾了大片墨迹,黑乎乎的。半夏捧来铜盆热水,服侍她洗手。李旦的书信搁在书案上,她气哼哼打开看。李旦每天一封书信,问她吃得好不好,睡得香不香,瘦了还是胖了,嘘寒问暖,什么都要问到,就是不说什么时候来接她。手上这封书信和以前的一样,内容相差无几,字迹清晰端正,清隽挺秀,是李旦亲笔所写。她擦干手,铺纸准备写回信。李旦走得很匆忙,临走之前,他扣着她的双手,抓得非常紧,再三叮嘱她留在九成宫,无事不要下山,更别想偷偷溜回长安,杨知恩留下既是保护她,也是看着她,不让她乱跑。她的手腕被他抓出一道道红痕,过了很久才消。一开始她和李旦赌气,好几天不回信。李旦那几天的信就会突然变多,有时候一天好几封,送信的家仆刚刚快马奔至山下,身后又响起马蹄声——另一个家仆也赶到了。家仆们面见裴英娘,含泪说郎君收不到她的信,如何辗转反侧,如何不能安眠,如何辛苦煎熬,人都要瘦脱相了……她想到李贤对李旦的态度,很快心软,阿兄要应付李贤,要为李弘举哀,要试探李治为什么态度大变……他是那种什么心事都藏在心底的性子,没人在旁边开解,肯定过得很辛苦。她不敢再耍小脾气,每天老老实实一封回信,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,到底能让李旦安心。“秋意渐深……望兄珍重……强饭为佳……妹诸事安好……”微风拂过,吹动庭中翠竹沙沙响,裴英娘写完回信,交给送信的家仆。想了想,把前些时自己亲手做的五毒香囊、五彩丝络一并拿出来,托家仆送回去。她知道李旦为什么要她单独留下来陪伴李令月,正因为知道,才会生气。她不怕蓬莱宫的风云变幻——即使李治可能真的不喜欢她了,她也不会伤心太久,九成宫的这段寂寞辰光,她完全想通了。得之我幸,失之我命。她已经做好准备,可以正面长安的风风雨雨。大雨滂沱。阿福身披蓑衣,行走在崎岖泥泞的山道间。仆从们驱使载着货物的果下马,默默跟在他周围,山风凛冽,没人说话,连一声咳嗽也无。壑谷陡峭幽深,一个不慎,脚下一滑,摔下峭壁,就是粉身碎骨。阿福抬头望一眼云遮雾绕的山顶,雨中的山峰秀丽挺拔,没人看得出巍峨壮丽的山顶,竟然藏着一座土匪窝。其实他早就找到蔡净尘了,可是他不敢告诉娘子。蔡四疯了。他撇开商队,一路逃窜进深山中,走到哪儿,带领灾民攻打县城,拆掉庙宇和富户的庄园,融化金身,劫掠财宝,救济百姓。从老百姓的角度来说,他做的是好事,于阿福来看,却是愚蠢至极。他可以告发贪官,可以逼迫豪门捐献物资,唯独不能举起刀枪,和朝廷作对。蔡四没有死……但是娘子的得力助手蔡净尘非死不可,堂堂相王妃,可以纵容家仆跋扈,杀人放火,都是小事,唯独不能倚重一个率领山民对抗朝廷的匪徒。从他的长刀砍死第一个朝廷命官开始,他不可能再回到娘子身边。蔡四一定有苦衷……阿福深信这一点,他不是那种会为几个灾民就热血上头,冲击府衙的莽撞少年郎,他感情冷漠,从来不关心其他人,自始至终,只效忠娘子。这样的人,怎么会抛弃大好前程,钻进山里当匪头子?队伍突然停下来,前方一阵骚动,果下马发出躁动不安的嘶鸣。“怎么了?”阿福抹把脸,擦去雨珠。商队的人惊慌失措,一路连滚带爬,“前面有土匪!”护卫们立刻抽刀拥上前,山路狭窄险峻,遇上土匪无路可躲,只能硬抗。阿福裹紧蓑衣,冲到队伍前列。土匪的目标不是他们。前方一处峡谷中喊杀震天,一伙粗衣麻布的匪徒冲入队列齐整的商队,很快把商队搅得七零八散。商旅们哭爹喊娘,顾不上价值连城的货物,抱头鼠窜。他们的脚步哪有山匪的刀快,刀光闪烁间,就像切菜一样,咔嚓咔嚓,到处是滚动的人头和一簇簇花朵一样盛开的血液。领头的山匪手执长鞭,横刀立马,气势万钧。他没有动手杀人,只静静地立马坡前,俯瞰着峡谷。然而所有人看到他,都面色大变,嚎啕大哭,仿佛马上之人并非一个偏于瘦弱的俊秀少年,而是地狱修罗。阿福目龇欲裂,就算那人化成灰,他也认得出来,匪头是蔡净尘!第150章“快撤!”看到峡谷中那支客旅的惨状, 商队吓得肝胆俱裂, 落荒而逃,即使抛下所有货物, 也得逃下山!出乎他们的意料,山匪来去迅速,毫不眷恋, 风卷残云一般搜刮一番后, 扬长而去。唯有领头之人回眸看了一眼他们的旗帜。似乎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。阿福和身边的护卫使了个眼神, 悄悄隐入人群之中。他这些年吃过许多苦头,练出一身本领, 嗖嗖几下, 顺着山崖边的枯树老藤坠下峡谷,跟上山匪一行。雨势磅礴, 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身上,皮肤有清晰的痛感。很快有人发现他, 四五个人拥上前,捆住他的手,送到头领跟前, “阿坤, 抓住一个鬼鬼祟祟的喽啰!”阿福抬起头,大雨让他视觉模糊。他知道阿坤这个名字, 当年行走羁縻州,蔡净尘就是用这个名字和山民们结交,方便打探消息。那时候他还和蔡净尘开过玩笑, 他们兄弟叫阿福、阿禄,蔡净尘叫阿坤,可以结拜当义兄弟。蔡净尘扯紧缰绳,居高临下俯视阿福,“带他回山寨。”他说的是方言。山寨建在一处陡峭的山壁之下,借着地利盖起望楼山门,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。队伍冒雨回到山寨,一群骨瘦如柴的妇人孩子笑着迎上前。阿福不动声色观察整座山寨,确信躲在寨里的全是老百姓。一个月前他们是手无寸铁的平民,唯唯诺诺,等着官府接济,一个月后这些庄稼汉子跟着蔡净尘杀人劫货,下手一点也不手软。他叹口气。有人把他送进一间干燥温暖的明堂,地上一盆木柴烧得噼里啪啦响,火光映照之下,屋子里显得格外敞亮。蔡净尘带着一身寒凉水汽走进明堂,撩起袍角,席地而坐,靠着火盆烘烤湿透的衣裳,“回长安去。”他又换了一种方言,既不是官话,也不是本地山民们的土话。阿福双手被捆缚在背后,只能屁/股用力,慢慢蹭到火盆旁,咬牙切齿道:“你疯了!为什么混在山匪里?我找了你这么久!为什么一直躲着不现身?”蔡净尘抬起眼帘,瞥他一眼,“蔡净尘已经死了。”阿福哑然。“你已经找到尸首了。”蔡净尘摸出一把匕首,拨动火盆里的树枝,让火烧得更旺,轻声说,“蔡净尘和马氏,都死了。”屋外白茫茫一片,雨声响亮。即使知道没人能听懂他们的对话,阿福还是尽量压低声音,他双眼发红,“为什么?我不明白!为什么要假死?为什么不回长安?是因为阿婶吗?”他确实找到蔡净尘的尸首了,早在一个月之前。马氏生前住过的地方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,一点痕迹都没留下。唯独只有一具尸首。县令请来仵作,仵作仔细勘验火场,最后报告说庵堂的男尸是南下探亲的蔡净尘。报告已经送往长安,不久过后裴英娘就会接到蔡净尘已死的消息。阿福不相信蔡净尘死了,他悄悄私下探访,苦苦追寻数月,终于找到蔡净尘的蛛丝马迹。他隐姓埋名,躲在逃荒的灾民们中,不知怎么成了他们的首领。一道雪白亮光擦过阿福的面颊,蔡净尘手中的匕首直直对着他。阿福梗着脖子,冷哼道:“你想怎么样?!杀人灭口?”蔡净尘没吭声,手腕一沉,削断他背上的绳索。阿福翻个白眼,揉揉酸疼的胳膊,语气柔和了一点,“阿婶是怎么走的?”他怀疑马氏是不是死于非命,蔡净尘才会突然发疯。然而蔡净尘摇了摇头,“阿娘走得很安详。”马氏年轻时跟着蔡老大过活,三天两头挨打,落下一身病症,后来又与人为奴,每天辛苦劳作,没有及时保养,这些年身子越来越差。裴英娘送了许多名贵的药材补品给她,她安心调养,没受什么罪,但是身体还是一日比一日衰弱,算是无疾而终。蔡净尘陪马氏度过最后一段日子。爱子在侧,马氏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。“那你为什么把庵堂烧了!”阿福很想揪着蔡净尘的衣襟把他臭骂一顿,“阿婶走了,你还有我们啊!你忘了娘子了?娘子天天记挂着你,一遍遍派人来寻你,你竟然敢假死骗娘子!”蔡净尘沉默半晌,抬起头,“阿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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