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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1节(1 / 1)

死得不明不白,死得让人啼笑皆非。山匪刚好看到一个锦衣华服、带着一大车金银财宝的富家郎君经过,起了贪恋,杀人越货,没有什么道理可讲。李贤的人赶到时,发现明崇俨已死,带走他的尸身回京领功。李旦把人截下,作为人证扣押,后来因为同行的御史忽然刺杀他和李贤逼宫的事接踵而来,明崇俨的案件由大理寺接手,他没有细问。“明崇俨对先帝说过,他窥破天机,将来必会死于非命。先帝当时不信,以为明崇俨说的是玩笑话。”执失云渐慢慢道,“明崇俨预言过你,也预言过十七娘,他说相王面相极贵,而相王妃会尸骨无存。”李旦心口猛地一沉,握刀的手颤了一下。“先帝说,与其担惊受怕,不如把谶语坐实……”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,执失云渐面不改色,继续说,“先帝要我瞒着你,因为他知道你不会答应这个计划,你不会让十七娘冒险。”李旦闭上眼睛。那晚含凉殿大雪纷飞,近侍们跪在屏风外抽噎,烛光映照在李治苍老的脸上,他目光涣散,嘴唇泛起乌色,“旦儿,在你还没有登上权力巅峰的时候,你越看重小十七,她越危险。我了解她,不管跟着你有多难,她不会抱怨,她会义无反顾地帮你……你是男人,不能把她的牺牲当做理所当然。”李旦跪在床榻前,“阿父,我明白。”正因为英娘跟着他受到牵连,经历太多风雨波折,他才会改变初衷。“不,你不明白。”李治嘴角一扯,“你没有失去过……”“十七对我很重要,我不会权欲熏心,拿她去作交换。”李旦拈起锦帕,为李治擦去额角冷汗。“如果你没得选呢?”李治笑了笑,挣扎着坐起,握住李旦的手,“旦儿,那年重阳节,你答应过我,我走了以后,送十七离开长安。”李旦皱眉不语。那是很久很久以前,他还没有觉察到自己心中隐秘的心思,李治的话让他觉得恐惧,想到整天跟着自己的小十七可能和别人共度一生,他下意识抗拒李治的要求……而小十七无知无觉,挽着双螺髻,穿重阳应节服饰,肩披锦帛,装扮得富贵喜气,眉心的芍药形花钿透出淡淡娇红,坐在他身边吃蓬饵,喝菊花酒,取下自己佩戴的朱红茱萸,分一半簪到他的衣襟上。她那么快乐,他摸摸她的发顶,下定决心要等她长大。李治握拳咳喘几声,淡笑着道:“该你兑现诺言了,旦儿,不要给你母亲利用十七的机会,让她摆脱相王妃的身份,等你坐拥天下的时候,你才能真正保护她。”冬日的雨水浇在脸上,冰凉刺骨。李治临走之前要求他完成这个让英娘脱身的计划,他答应下来,权衡过后,照办了。但李治却故意让执失云渐隐瞒计划的具体步骤,郭文泰应该也参与其中。千防万防,给他当头一棒的却是已然不在人世的李治。帝王心术果然难以揣摩,阿父,你不该这么吓我。李旦睁开双眼,眼神锐利,犹如破茧而出,雨中的身影焕发出磅礴气势,“先帝已经走了,现在你听命于我,效忠于我。”执失云渐感觉得到李旦的蜕变,后退一步。“想要取得我的信任,就要听我的命令,我最后强调一次,不管发生什么,不管情况有多紧急,不管你有多大的把握,把计划布置得有多完美……”李旦冷冷道,“不要试图让英娘去冒险,她主动配合也不行。”他看着执失云渐的眼睛,势如沉渊,“记住,我是我,先帝是先帝。”执失云渐静默半晌,拱手沉声道:“是。”雨势霎时一轻,连凛冽的山风也滞住天边隐隐泛出隐隐约约的白光,雨停了,天也快亮了。第199章云销雨霁, 一轮红日缓缓浮出天际,金色的光线打在山间, 到处是淅淅沥沥的水声,雪开始化了。上官璎珞跃下马, 锦袍襕边划过倒伏在泥地上的凌乱枝丫, 刚刚下地长靴就脏污了,她向来爱洁,这会儿却顾不得嫌恶,踉跄着走进山道。山谷被填平,成百上千的兵士和附近征召来的役夫徒手挖掘山石,只挖出一些马车部件。别说是人的尸骨,连那些大型兽类的尸体也零零碎碎的。太惨了。几名内侍迎上前。“执失将军呢?”上官璎珞问。内侍嗐一声, 答道:“回禀女史, 执失将军回避了。”他凑到上官璎珞身边, 小声说, “相王要杀执失将军,幸好我们昨天夜里来得及时,不然执失将军早就被相王的人砍掉双手……他手臂受了伤, 腿上也有伤, 奴等救下将军以后,先把他送走了。”上官璎珞点点头。先帝在时, 朝中武将如云,苏定方,刘仁轨, 裴行俭,娄师德,薛仁贵,王方翼,黑齿常之,刘敬同……先帝野心极大,一直想彻底平定西域。他独掌军权,提拔将领,肃清边境,同时为了防备武将坐大,又不停调动功勋武将,不让武将有机会威胁到皇权。这几年先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,为了替继任的太子除掉后患,他对盘踞草原的突厥余孽手段更加狠辣,甚至不顾道义,杀了大批突厥俘虏,以达到震慑其他余部的目的。如今先帝走了,太后不满足于仅仅当一个临朝听政的皇太后,必定会将李显赶下台,长安波云诡谲,上层动荡,无力顾及西域,前方将领几百里加急战报,突厥余孽趁机起事,草原又要乱起来了。太后此前没有军权,手中无将可用,老将桀骜不驯,杀的杀,贬的贬,年轻将领又难以独当一面,勉强扶持起来,一上战场就吃败仗。执失云渐不能死。逼死六王李贤的丘神勣都只是贬谪了事,何况执失云渐并非有意害死相王妃。上官璎珞抬起头,碧空万里无云,连日飘雪,陡然放晴,雪中的光线格外灿烂。不管裴英娘的身份怎么变,她记忆中的对方始终是那个仗义相助的小娘子。“女史要去见相王吗?”内侍问,“女史当心,相王状若癫狂,已经砍伤好几个人了,奴等都不敢靠近他。”上官璎珞摇摇头,她是奉命来探查情况的,只要执失云渐没死就行。见相王有什么用?安慰相王,让相王节哀?不过是干巴巴的几句空话而已。人都死了,见了只是徒增伤感。※“娘子,消息放出去了。”日光炽烈,积雪融化,清亮的雪水顺着廊檐滴落,阿福站在回廊底下,小心翼翼避开泥泞,拱手道,“三天后,扬州、广州、洛阳、羁縻诸州、宿州、楚州,各地将会同时出现百花齐放的盛景,凡是热闹的港口市镇,都有我们的人。”裴英娘歪坐在锦榻上,枕着隐囊,淡淡嗯一声。时隔多年,她又要装神弄鬼了。“消息传出去以后,如果有趁机中饱私囊或是妖言惑众,动摇人心的,全部驱逐出去,一个不留。”阿福答应一声。裴英娘抬起眼帘,发现阿福的鼻子冻得通红,示意他上廊,“外头化雪,进来烤烤火。”阿福连忙推辞,他脚上全是泥巴,上廊要脱鞋,这几天他连夜赶路,还没沐浴过,哪敢当着娘子的面脱鞋呀,万一把娘子薰着了……裴英娘没有勉强他,说了几件琐事,让使女领着阿福去吃饭。忍冬从回廊另一边走过来,附耳道:“娘子,执失将军来了。”他们现在住的山间别院在梁山附近。李旦留在山道继续麻痹武太后,郭文泰悄悄护送裴英娘离开,住进这所早就准备好的宅子,四周全是心腹护卫。李旦会以祭奠缅怀她的名义购置下这所别院,到时候他来往长安和梁山,随时可以出入别院,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。裴英娘吩咐半夏煮茶,道:“请他进来。”郭文泰领着执失云渐走进庭院,他现在负责护卫别墅,所有进院子的人必须由他亲自辨认身份。到了回廊底下,郭文泰一抱拳,就要退下。“郭校尉留下一起吃茶吧。”裴英娘笑着挽留他。郭文泰愣了一下,这些天裴英娘召见心腹奴仆时,每次都打发他走,今天怎么要他留下来旁听?使女们已经铺设好席位,郭文泰盘腿坐下,接过一盏刚沏好的茶汤,又咸又辣,汤中加了胡椒、寒具、油饼碎、瓜肉、菌菜,既能当茶吃,又能果腹,很对他的胃口。他扫一眼执失云渐,对方手里也捧着一只青釉花口碗,但是他碗里的茶汤是翠绿色的,明显和自己吃的茶汤不一样。这是表示关心拉拢,还是警告?郭文泰心念电转,王妃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摸清他们各自的喜好,是不是代表他们的所有举动都瞒不过她?如果裴英娘知道郭文泰此刻在想什么,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。她只是由己及人,想到自己不爱吃茶汤,喜欢喝清茶,那么自然也有人厌恶清茶,喜爱茶汤,所以平时会让使女准备两种口味的茶而已。别墅建在半山腰,风景秀丽,山中湿润温暖,院中翠柏森森,院角砌了座小池子,池水还未解冻,水面凝结成半透明的薄冰。山中景色,比不上长安精心雕饰的富贵雍容,但自有一份生机勃勃的泼辣野性。吃了茶,执失云渐取出一把匕首,递到婢女手中,再由婢女转交给裴英娘。裴英娘接过匕首,注意到执失云渐的动作有点别扭,胳膊好像抬不起来。细看他的脸色,仍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,看不出什么。她暗叹一口气,留下郭文泰,是为了安抚李旦。阿兄很在意……她没想到自己配合执失云渐的计划,李旦的反应会那么激烈。在洛阳时,李旦曾和她坦白,说他或许会和执失云渐合作。她当时以为,他既然告诉自己,肯定早就放下以前的事了。事实上李旦没有,不仅没有,还一直记在心上。她放下匕首。这柄波斯短剑是她留着防身用的,结果证明她到底只是个身娇体弱的小娘子,随身携带武器没什么用,反而会被对方夺走利器,执失云渐当时稍稍一挡,就把她给挡开了。以后得想个轻巧的小机关,既能防身,又不会被抢走。“将军想说什么,但说无妨,郭校尉是自己人。”她笑着道。执失云渐眼帘微抬,眸光清冽,以前她偶尔会叫他执失,以后,大概永远只剩下生疏。郭文泰咳了两声,觉得气氛有点尴尬,打了个哆嗦,双手抱胸道:“坐着太冷了,我过去晒晒太阳。”他拱手起身,把席位挪到能晒到日光的地方,距离不远不近,刚好是既能听清他们说话,又不会太惹眼的位置。执失云渐看一眼郭文泰,“相王还在生你的气?”如果相王需要时刻派人监视她才能安心,未免太偏执,她不该被拘束在牢笼中。裴英娘笑了一下,摇摇头,“郎君待我很好,将军多虑了。”李旦不会拦着她做她想做的事,她任性也好,胡闹也罢,只要她高兴,李旦向来听之任之。哪怕她捅破天,李旦只会默默地帮她收拾残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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